
1974年农历新年,当彩色电影《青松岭》被放映队送到全国各地的村庄时,一个经典的银幕形象就此“炸响”。影片里,长鞭凌空抽裂空气,“啪啪”三声脆响,瞬间让喧闹的大人屏息,让嬉戏的孩童定睛。那个歪戴着帽子、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神情的车把式钱广,就这样带着一丝狡黠,闯入了亿万观众的视野,成为时代记忆中一个鲜活的“反面坐标”。半个世纪过去了,一旦说起“自私”“圆滑”,许多上了年纪的人仍会下意识地一拍大腿:“活脱脱一个钱广!”演员李树楠,仅用不到二十场戏,便将一句台词、一套鞭法、一顶帽子的形象,深深烙印进几代国人的集体记忆里。
这位赋予钱广灵魂的演员,原名李广文,1928年生于河北丰宁的满族家庭。青年时期,他在北平求学,后因战火返乡,命运的转折发生在1949年——他考入热河省文工团。从拉手风琴起步,到在歌剧《白毛女》中饰演反派管家穆仁智,李树楠似乎早早便与“反派角色”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时间来到1963年,当时在承德话剧团的李树楠,接到了排演话剧《青松岭》的任务,并被指定出演“钱广”。为了摸透这个人物,他三次跑到角色原型所在的兴隆县,跟着真正的老车把式学甩鞭、学伺候牲口。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细节:鞭子一响,不仅马听话,连旁边的人心里都打怵。这个发现被他写进角色笔记,也为日后那闻名全国的“三鞭子”埋下了精彩的伏笔。
1965年,长春电影制片厂将话剧搬上银幕,拍成黑白电影,李树楠首次触电。虽然影片因故未能广泛流传,但他的表演早已在河北民间口耳相传。1973年,长影决定重拍彩色版,钱广一角依然非他莫属。这一次,他特意为角色设计了一口带唐山味儿的方言,配上那顶永远戴不端正的帽子和敞开的衣领,一个活灵活现、精明中带着市侩的农民形象跃然银幕之上。那“啪啪三鞭子”,配合着“一要手艺巧,二要家什妙”的俏皮话,成了对一个时代的生动侧写。观众看着他的滑稽表演忍俊不禁,又为他的自私行为气恼不已,正是这种爱恨交织的复杂观感,让钱广成为了中国电影长廊里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经典形象。
钱广的巨大成功,并没有把李树楠困在“反派专业户”的标签里。1978年,他在电影《大河奔流》中饰演了一个固执保守的富农王跑。只见他紧紧攥着烟袋锅,时不时缩脖跺脚,几下子就把一个守着旧观念不肯迈步的老农刻画得入木三分。这个角色为他赢得了文化部的奖项认可。
《青松岭》之后,李树楠又陆续出演了十余部电影,扮演过公社干部、开明绅士等多种角色,但观众见到他,最亲切的称呼依然是“钱广”。他曾幽默地自嘲:“反派演到根儿里了,想演好人都难‘翻身’。”然而,他恰恰将塑造钱广时积累的细腻经验,巧妙地化用到了正面角色身上。比如,演老艄公时加一声叹息般的甩鞭,暗示人物丰富的阅历;演拘谨的农民时设计一个摸帽檐的小动作,立刻让人物充满了生活气息。他总能在细节处为角色注入灵魂。
无论是《我在他们中间》里眼神偏执的赵股长,还是《少年彭德怀》中身形佝偻、笑容谄媚的狗腿子周八,李树楠总能凭借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和精准捕捉,让每一个角色,无论戏份多少,都扎实可信,充满说服力。
2016年,这位将一生奉献给表演的艺术家因病逝世,享年88岁。他的表演风格质朴无华,深深扎根于生活的土壤,并总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独特的幽默感。
正如一位影迷所感慨的:钱广这个角色虽是“反面教材”,却让我们铭记了半个世纪;演员本人一生低调,却把最耀眼的光彩永远留在了银幕之上。李树楠用他手中的那一根长鞭,抽响了中国电影史上一记无比清脆而悠远的配角强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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