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在街角的便利店,玻璃窗上映出了一个身影,瘦弱得像被秋风吹弯的芦苇——那是郑艳丽。如今54岁的她正站在路旁等待下一班清洁车的到来。灯管发出微弱的闪烁声,不到十秒便过去了。她提着抹布上了车,司机年轻得几乎能称她为阿姨,但二十多年前,在香港的霓虹灯下,她却是男生宿舍墙上的海报女郎。
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香港的电视圈正值新人辈出之时,TVB的一张报名表能吸引成百上千的少女涌向中环的天桥。18岁的郑艳丽穿着普通的牛仔裤走了进去。当她站在导演面前做自我介绍时,导演在便签上仅写下了两个字:“立体”。这一年,她获得了与曾江演父女的机会。业内评价简洁明了:镜头中她转身的侧脸,鼻梁的折线能够巧妙地折射光线,最适合用来拍特写镜头。在讲求画面效率的港剧黄金时代,这无疑是一种硬通货。
然而,硬通货并不总能保值。观众的口味突然发生了变化,风月片开始占据电影票房的主导地位,投资方只认性感符号。根据陈年数据,1990至1993年间,香港A级和II级影片的平均投资约为800万港币,而III级影片的投资不到300万,但其回报率却翻倍。资本跟随着数据流动,郑艳丽的戏路逐渐受到了挤压。转战电影圈后,她仍然未能找到一条稳固的道路。
1993年,她出演的《借种》在开拍前三天,合同上写着“部分裸露”,而导演在拍摄现场的一句“再脱一件”让她进退两难。灯光和收音设备已经搭好,拒绝就意味着要赔偿违约金。她犹豫了三秒,被副导演一摁,灯光亮起。那段镜头长达47秒,影片上映时冲印了6万底片,那一刻她的形象被永远定格。她最终拿到了20万港币的片酬,其中一半用来给母亲换了新房,另一半则放进防潮箱里。尽管心理阴影未曾消散,金钱的流动总能让人暂时忘记痛苦。
1997年,郑艳丽参加了一场台北的宴会。席间,黄任中56岁,而她23岁。宴会上摆放着红酒和麻将,气氛热烈而轻松。黄任中是台湾著名的富豪,郑艳丽则在寻求职业生涯的转型。社会学家指出,台湾九十年代的富豪圈中,“干女儿”这个词指的是一种半公开的养成关系,而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,这是一种资源的再分配。郑艳丽也曾把这段关系当作跳板。她在黄任中家中住了五年,媒体常常拍到她穿着孔雀尾的礼服,手中持着香槟杯,周围环绕着雪茄烟雾。
然而,时间无情,生物钟也无法逃避。黄任中于2004年因心脏病去世,关于遗产的纠纷堆满了四大箱卷宗,而她作为外人,始终插不上话。不到两周,她就被保镖请出了黄宅,连带行李一起扔上出租车,银行卡余额仅剩32,487港币。
人脉瞬间蒸发,她曾尝试回香港寻找制片人,但面对会议室里那些年轻的面孔,她的名字再也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。即便她曾出演过《雪山飞狐》,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熟悉与敬意。市场被四小花旦占领,她再无机会。于是她租下了深水埗一间80平方尺的劏房,每天凌晨五点去快餐店切面包,换班后又去面粉厂贴标签,粉尘进入肺中,她咳得声音沙哑,直到声带出血。
2009年,郑艳丽陷入了厌食症的漩涡。根据记录,她身高1.66米,最低体重仅为82斤,BMI值低至14.8。临床报告显示她的多脏器功能已经轻度受损。她在ICU躺了两晚,听着监护仪的滴滴声响,不禁思考这是否算得上她的第二次出道。
身体恢复了九成,但工作依旧没有着落。于是,她选择公开自己的近况,社交平台上她发布了穿着清洁工制服的照片,“工时八小时,时薪55港币,比片场守夜还稳定。”这张照片意外上了热搜,评论区充满了怀旧与冷嘲。有人感叹消费时代的残酷,也有人说这是她自作自受。对于这些,郑艳丽只回应了八个字:“命是自己的,留着用。”
2023年夏天,她将微博名改为“骆驼”,解释简单明了:“骆驼能在沙漠中走三百公里,因为它知道水源随时可能出现。”
街头的霓虹灯早已被LED取代,新一代的学生们不再认识郑艳丽,也不再需要去了解她。而她自己心里清楚,那张曾经的电影票早已被撕碎,无法回收。然而,回忆并非依赖他人的认同,而是自我感知的一部分。当清洁车驶过海底隧道时,司机问她想吃什么,她淡淡答道:“随便。”那是郑艳丽的第三十五个工作日。港岛地铁A口的玻璃窗依旧映出她的身影,薄弱、坚硬、倔强,像一把没有收回的旧钢尺。观众已散场,而她依旧在原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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